里比多奏鸣曲
作者:往来
***********************************
题记:
「力比多」首先由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他是这样论述的:「力比多在生
命过程当中表现自身,并被主观地认知为斗争与欲望。」
「力比多」是一种力量、本能,是人的一切心理活动和行为的动力源泉。
「力比多」一词开始指性欲或性冲动,后扩展为一种机体生存、寻求快乐和
逃避痛苦的本能欲望。「力比多」在人的心理活动中常常体现出一种本我,「力
比多」驱力常常与现有的文明行为规范相抵触,这些规范则在精神结构当中表现
为超我。
本我与超我的反复纠结斗争,形成了普罗大众,光怪陆离的这滚滚红尘……
***********************************
引子
下过一场暴雨的夜晚,街上人群稀少了许多,一滩滩的积水反射出路灯昏黄
的光晕。
街角边忽然转出一个身影,白色的高跟鞋匆匆踩着马路牙子,塔塔的声音仿
佛能穿过车窗玻璃敲打我的神经。我在路边一辆黑色轿车里,掐掉了手中烟头,
把领子竖了竖,盯着那女子的身影在路灯的明暗中忽隐忽现,远远穿过两条街,
走到一间咖啡馆门前。她伸手拢了拢略被打湿的长发,四下张望了一下便消失在
旋转门的后面。
咖啡馆二楼是落地的玻璃幕墙,昏暗的灯光下稀稀落落散着几对情侣,生意
并不算好,那女子在靠窗的沙发坐下,随手把披肩搭在扶手上,双腿斜斜靠着茶
几,露出深色套裙下的双膝,隔着挂满水珠的玻璃小腿的曲线散射成奶油似地色
块,浓重地镶嵌在梧桐错落,湿润斑驳的路边咖啡馆二楼。
我望着路尽头,揣测着赴约者粉墨登场的一幕,或许是开着敞篷跑车的公子
哥?从黑色轿车后座下来小心翼翼的官僚?还是白色棉布衬衣写着淡淡倦意手指
修长的文艺青年……
随着香烟一根一根烧成灰烬,时间一分一秒滑过,那女子却总也没等到赴约
前来的人,不久便出了咖啡馆,拦了一辆出租,消失在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脸上
是否写满了被爽约的无奈或是愤怒。等出租车开远了,我才发动汽车缓缓离开。
显然,事情有些意外。
我把车开进杨言的办公楼停车场停好,把车钥匙扔在他的信箱里,然后换回
自己的奥迪。杨言是我朋友,也是我合作伙伴,我们共同投资了一个网站,他在
前台,我在幕后。杨言家底殷实,买车是他一大爱好,公司地下车库里大大小小
停着七八辆车,我不愿意让人碰巧认出我的车牌,就到他这儿随意开一辆走便成
了。
开车从办公楼出来我又在路上晃悠了一圈,停在路边吃了碗面条,回到家时
我看了看表十点半。妻子已经到家,正在浴室冲澡,听见我开门进来,便问我:
「回来啦,吃过饭了么。」
「嗯,吃过了。」
「厨房有银耳羹,你热了喝一碗吧,天气燥,我听你老咳嗽。」
「又是银耳羹,饶了我吧,我最怕甜食了。」
「润肺的,不喝一会儿出来我揪掉你耳朵。」
「好好好,良药腻嘴啊。」我皱着眉头把一碗银耳莲子羹热好了灌下肚去。
「老婆,你刚回来啊?」我一边把倒在门口妻子的白色高跟鞋收进鞋柜一边
问。
「嗯,加班呗。」
「周末还加班?你还是不是人民教师啊?」
「人民教师怎么啦,人民教师也有领导盯着,你以为还吃皇粮呢,我们现在
都有指标,教课不算,每年没文章发表就要给你好看。」
「那你索性辞了在家嘛,我们又不缺你那点儿工资,俩人都上班,这孩子老
送我妈那儿,隔代宠,带一身臭毛病。」
「妈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了,教育孩子比我们在行,你就少操心了。明天带
儿子去动物园玩吧,我看过天气预报了,明天雨停出太阳了。」
「行啊,带你们俩活宝去看大河马。」
「呵呵,让我捏捏你的胖耳朵,大河马老公。」老婆说着,一屁股坐在我腿
上,揪着我耳朵撒起娇来……
第一章
据我妈说,我小的时候她抱我去给算命的瞎子摸过骨,瞎子说我命中属木,
且是桃花木,少时平平,待到春来便可坐等桃花开。
我妈嫌他说的不清不楚,多给了点钱让他解释。
那瞎子就说,这孩子年少时性情顽皮,学业不会甚好,易走歪路,需得严加
管教,年轻时,事业爱情都颇多不顺,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不走歪路,三十岁上
下便有姻缘天降,且有贵人相助,此后便平安多福。
我翻看儿时旧照片,发现自己一脸呆相,说什么坐等桃花,我估计我妈定不
会全信。不过老人家总念叨信则灵,于是从小对我采取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高压政
策,把我青春期的叛逆和骚动统统扼杀在萌芽状态,顺顺利利迎着大学扩招的春
风进了高校。
毕业之后,也正如瞎子所说,事业并不顺利,在几家民营小企业颠沛流离了
几个来回,也看不出丝毫出头的迹象。倒是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说来还真奇
了怪,正应了瞎子的说法,每次都是女孩自己送上门来,我便一一笑纳。有时候
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那张不修边幅,勉强算得上五官端正的脸,我自己也奇怪,难
道这就是命?
至于我老娘更是越来越信瞎子的惊天预言,对我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朋友都
不冷不热,专等着我三十而立转运的日子到来。
话说我是迎着大学扩招的春风进了高校,自然是在就业市场一片萧条的严冬
毕业,不咸不淡的在职场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便下定决心重新回炉。捏着鼻
子熬了半年,考了个研究生,热门的专业我自然是考不进的,勉勉强强挤上一所
二流大学没人愿去的心理学专业。
好在二进宫的读书生涯有个意外的收获,就是遇到了我现在的老婆晓玫。恋
爱过程再次应验了瞎子的伟大预言,我没费什么劲,便把半推半就的晓玫收入麾
下,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枯燥的校园生活便匆匆流过指缝。
原本晓玫的家人对我们的恋情并不看好,她父母颇有些来历,对我这么一个
门不当户不对的穷小子自然没什么好感。倒是晓玫的叔父与我颇为投缘,他在市
局刑警队当队长,喜欢跟我下棋,棋艺却不怎么高超,大刀阔斧,勇往直前,却
常常被我使诈偷袭。
我也挺稀罕这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尤其喜欢和他聊些离奇诡异的案件。有
一次中秋节,他和我聊起一宗连环杀人悬案,凶手作案多起,却一直逍遥法外,
让他们刑警队一筹莫展。
那天碰巧多喝了几杯,接着话题我胡吹了一通犯罪心理学,惹得晓玫在一边
频频给我递眼色让我住嘴。没想到引起了刑警队长的兴趣,非要我谈谈看法,我
只好信口开河得胡诌了一堆所谓的心理特征描述。
可事情就有这么巧,刑警队在我不负责任的指导下,还真就抓到了真凶。把
老头乐得眉开眼笑,请我痛痛快快喝了一顿茅台。半个月之后,一纸聘书寄到家
里,我就成了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心理研究室的顾问研究员。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一直挠头的工作问题,以这么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有了妥
善解决,酒后一通胡言乱语竟然换来一口莫名其妙的铁饭碗。警队的工作没有想
象中那么紧张刺激,虽说上千万的城市,大案要案每天不断,不过大部分都是外
勤侦查员的活,绝大部分案件作案手法千篇一律,犯罪分子也大多没电视里那么
高智商,那种绞尽脑汁与变态杀手玩心理游戏的场景从来也没发生过。
我的工作只不过就是把情报室送来的各国典型案件看看,按着学校的理论知
识,定期拼凑点研究报告交差。偶尔有个把不开口的嫌疑人,参与一下讯问。大
部分时间,我都可以窝在温暖的办公室里,晒着太阳,喝着茶,看看报纸,上上
网,百无聊懒时我也在网上写写博客,泡泡论坛。
时间久了老这么闲着,也挺难受,既然是顾问研究员,也不能每次都靠运气
糊弄人吧,我便把厚厚一摞没翻过几页的专业书统统搬到了办公室,有事没事补
上几课,也算聊以自慰。
大部分的书枯燥无味,反不了几页便读不下去了,只有弗洛伊德的《梦的解
析》我耐心地看完了。
梦,在人们眼中一直充满了一种神秘色彩,而从心理学的角度说,梦是人内
心中隐秘欲望的写照,揭开一个人梦的秘密,就如同窥探到他最不为人知的潜意
识深处。
就如同小孩得了件新玩具,总免不了四处显摆,我也按耐不住,便在常泡的
论坛里装模作样发帖子给人解梦。人往往总是听到自己愿意听的,当别人把自己
离奇的梦境告诉我时,我的解释总是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然而每个人总是可以
得到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信息。
就这么着,我这个心理学家的名声便传了开去,每天论坛短信收件箱里总能
收到成百上千的邮件。有求我解梦的,有求我算命的,还有倾诉苦恼的,甚至有
人写信告诉我说自己有强烈的杀人冲动问我怎么办的。我不禁暗自好笑,若此人
得知自己的邮件通过网络,送到了市局刑警队的办公室,他是如何表情。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这俗人肯定是免不了自我膨胀,亢奋起来。我索
性租了空间,注册了域名,买了个论坛的简单代码,开起一个叫周公夜谈的小网
站来。说是网站,其实就是一个论坛。供人匿名倾吐自己的不快,诉说自己的苦
恼,恶梦,寻求心理帮助。我呢,没事便去回回帖子,宽慰宽慰那一个个隔着网
络的人。
没多久,我那个周公夜谈的小论坛就火了,注册用户数量日长夜大,没多久
租用的带宽就严重拥堵。
我一个电话找来了杨言,他是我大学同学,关系很铁的哥们儿。毕业后开了
家小公司,接些给人家做网站的活。我本来想问问他有关架设服务器增加网站带
宽的技术问题。没想到他看完我的网站,查了下网站的流量,琢磨了一会儿,一
拍大腿,蹦起老高,那架势就好像挖着了金矿。
之后,网站的事儿,我就没再操过心,购置设备,申报各种批文,招聘,推
广,大小事务杨言办起来得心应手,没个把月,一家网络公司就算成立了。我就
这么着糊里糊涂又多了个网站老板的新身份。
不过尽管网站是我和杨言共同投资,我作为创办者还多占一成股份,我却不
过问经营上的事情,一来我三脚猫并不精通,反而添乱,二来我还得顾着研究员
的铁饭碗,不便出面,三来我也更喜欢这种躲在网络背后的神秘感。就这样,除
了大事儿杨言会跟我商量,一般的事务都是他来处理。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继
续泡在论坛里做我的心理咨询大师。
可能现代都市生活人们的压力确实很大,我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都
多多少少有点儿心病。
新论坛里采取完全匿名的模式,不仅大家都只用网名,ip地址等资料也被
隐去,发言也可以设置指定读者等功能,充分考虑到了倾诉者的隐私。我不得不
佩服杨言想的周到。有了专业的管理运营之后,网站很快有了规模,流量增长赶
上了火箭发射,找上门来要做广告的客户踩破了门槛。人运气来了,防盗门都挡
不住,这还不算完。
我这小老板半年没干满,杨言又来找我喝庆功酒了,有风投看上我们的小破
网站了,我这玩票一不小心就玩大了。
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杨言是施了什么魔法,让我俩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
有钱人。我只知道,从那天喝完酒开始,我就再没缺过钱。无论是后来买房子,
买车,结婚,生孩子,还是地震了往灾区没事儿就捐一车皮一车皮的棉被,我就
再也没为钱的事儿操过心。
当然,对于我妈来说,这些都不算惊喜,早在二十年前,伏笔就打下了,并
且还有一件事儿也在她预料之中,就是我跟晓玫结婚了。那年我整好三十岁。
很多人都说我命好,有车有房,母慈子孝。
我也常常暗自庆幸。我从车窗里看着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高楼大厦中间匆匆
穿梭,从电脑屏幕后倾听着不幸和焦虑的倾诉。对比我自己的生活,宽大气派的
客厅,灯光温暖的卧室,温柔贤惠的妻子,机灵可爱的儿子。这一切完美得让人
嫉妒,完美得没有一点点缺陷。
幸福的家庭大抵相似,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的生活,就是这么
幸福得充满了平淡。
可能有人注意到,关于我的生活,我很少说道我的妻子晓玫。
是的,然而并非是因为我不爱她,也并非是因为她不重要,恰恰相反,这个
故事的主角恰恰就是晓玫。
然而在那一段日子里,我确实忽略了她。原因很简单,打个比方,当你身体
的某个器官处于健康状态时,你就会忽略它,假如你感觉到了胃的存在,八成你
该去医院检查检查你的胃了。同样的道理,我的妻子晓玫,始终是那个最不需要
我操心的人。
晓玫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做了讲师,工作不是很忙,把家里照顾得无微不
至。
每天我回家后,都有热菜热饭,空闲时我们偶尔也开车到附近城市郊游。她
性子慢,脾气好,有时遇到夫妻拌嘴,我往往忍不住拍桌子摔板凳,她便默不作
声,别过头去不理睬我,任凭我一个人发疯。巴掌一个拍不响,我闹一会儿也就
没了脾气,最终还得好生哄她。几年下来,竟把我的爆脾气给硬生生磨得光滑了
不少。
用晓玫的话说,任凭我是百炼钢也敌不过她绕指柔。至于跟老人的关系,她
更是想得比我还周到,哄得我妈比亲妈还亲。有这样贤惠的妻子,你不想忽略她
也是很难的。
不过生活常常是意想不到的,我生活中最安定的因素晓玫,最近却恰恰成了
我最大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