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历史】淮海战役18：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一、一名参谋23日晚，十二兵团的迂回部队好不容易渡过浍河，正准备包抄中野4纵的后路，却发现4纵早已经连夜放弃了阵地。
黄维认为中野阻击部队是因为伤亡太大，不得不撤退，于是命令十二兵团立刻渡河，继续北上。
24日，先头部队18军、10军抵达浍河北岸。
18军作为国军最强的部队之一，对危险有着极高的警觉性。很快，18军派出的搜索队就带回来一个危险的信息：“在至宿县的公路上有共军大部队在运动，公路两侧还发现了鱼鳞式阵地，阵地的纵深很大，看上去是供大兵力使用的。”
更可怕的是，第85军军长吴绍周很快也赶来报告，十二兵团背后的蒙城已被共军占领。
种种迹象都表明，十二兵团的处境非常不妙。
黄维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对策。
18军军长杨伯涛跟我军打了多年交道，深知我军的厉害：“形势非常严重！共军有意识地放弃涡河、浍河，布置了天罗地网。现在我们已经陷入圈套，但还没有到四面被围的绝境。如果按照国防部和刘峙的瞎指挥，不加灵活变通地闯下去，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
杨伯涛建议，趁共军包围圈还未成型，东南方向此时尚未封死，十二兵团应该立刻急行军向东南方向的固镇前进，一旦到了固镇和李延年会和，则十二兵团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建议获得了大部分军长的认同，但是黄维却非常犹豫：不请示国防部就擅自改变行军方向，他怕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共军的包围意图又实在太过明显，黄维左思右想，一直到后半夜，才终于下定决心，发出了向固镇转移的命令。
兵贵神速，杨伯涛立刻着手部署部队转移，没想到，等他回到黄维那里让黄维下达出发命令时，黄维又让他再等一等。
黄维说，派去85军送转移命令的一个参谋失踪了，情况不明，等找到这个参谋再说。
杨伯涛觉得简直不可理喻：12万的大军已经危在旦夕，还要等一个小小的参谋？
但是，黄维就是不下出发的命令。
于是，整整12万大军排成行军队列，在旷野中等待了整整一个白天。
那个令黄维魂萦梦绕的参谋始终没有出现。
这名倒霉参谋的去向，在我军战史中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25日凌晨，中野2纵在行军途中，俘获一名敌人军官和一辆吉普车。
经过询问，被中野2纵抓住的，正是黄维派往85军送命令的那个参谋。
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就在黄维因为一个参谋失踪而踌躇不前时，中野因为抓到这个参谋得知了黄维十二兵团的动向。
刘陈邓立刻调整了围攻方向，命令中野全速前进。
于是，就在黄维命令十二兵团原地踏步时，整个中原野战军都在玩命奔跑，准备合上包围黄维的这张大网。
直到25日下午4点，黄维才终于决定，不再等这个参谋，命令大军出发。
从十二兵团发现自己身处险境，到黄维最终决定出发，黄维浪费了极为宝贵的十几个小时。
唯一真正感知到危险的18军军长杨伯涛，一接到命令就带着18军一路狂奔，仅仅用了两个小时，18军就从浍河以北撤到了浍河以南，抵达了一个叫双堆集的小村庄。

按杨伯涛的意思，18军应该继续前进，连夜行军逃离。但是，黄维认为坦克和战车无法在夜间行动，命令十二兵团在双堆集附近驻扎一晚。
不知道这个时候，杨伯涛有没有想起自己的老军长胡琏。
25日当晚，中原野战军全体赶到了预定位置，将黄维的十二兵团团团包围在双堆集一带。
二、一位师长刚被中野包围时，黄维并不感到十分惊慌。
黄维知道，他手上指挥的是国军在中原最强大的兵团之一，他命令十二兵团的4个军在双堆集摆开了防守阵势，准备做一个“啃不烂的硬核桃”。
26日，国军参谋总长顾祝同命令黄维趁着中原野战军立足未稳，向东南方向突围，打通前进道路，与李延年的部队汇合。
接到命令后，黄维立刻召集手下的军官商议对策，黄维对突围命令本身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有点担心国军的这些军官们没人愿意担当突围的重任——因为这是一个牺牲自己实力来帮助其他国军的任务。
于是，黄维制定的计划是：在十二兵团的4个军中各挑一个师出来，4个师齐头并进，以绝对优势兵力进行突围。
令黄维欣喜的是，当他宣布突围的任务后，85军110师师长的廖运周竟主动站出来表示赞同。
廖运周大声向黄维请战：“司令官的决策英明。我师愿打头阵！请司令官允许我立刻回去准备行动！”
黄维几乎被这位廖师长的勇敢感动，尤其令黄维欣喜的是，廖运周的110师正好来自黄维原先最没有把握的85军，85军原属于白崇禧的华中“剿总”，被老蒋强制划归到十二兵团。在十二兵团向徐州开进时，白崇禧迟迟不愿意放85军出来，在蒋介石多次催促后，85军才出发跟上十二兵团。
白崇禧现在可能十分后悔没有再多坚持几天——紧赶慢赶的85军几乎是在最后一刻才跟上了十二兵团，结果正好赶上被中野包围，如果再拖几天，85军就会出现在中野的包围圈外面了。
廖运周的主动请战让黄维兴奋异常，因为就连十二兵团的主力18军也没有表现得如此积极主动，黄维大大的夸奖了廖运周一番，让廖师长立刻回去做突围的准备工作。
27日凌晨，廖师长又给黄维带来了一个惊喜，廖运周跑来找到黄维，主动建议让自己的110师来当开路先锋，他对黄维说：“4个师齐头并进，不如用3个师先走，留1个师在后面当预备队随时补上。我110师在3个师中作为先锋走在前面，如果进展顺利，其他几个师再迅速跟进，扩大战果。”
黄维再一次深受感动，他拍着廖运周的肩膀说：“还是运周兄，好同学（黄埔同学）！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坦克、榴弹炮随你挑！”
廖运周又说：“我已经派便衣深入敌后，如果发现空隙，我们准备利用夜色提前行动。”
黄维高兴地回道：“有机会你就前进，要当机立断！”
于是，27日一早，负责突围的4个师开始按计划分批向东南方向挺进，勇敢的廖师长带着110师作为先头部队，远远地走在其他师前面。
黄维对这次突围行动寄予厚望，他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有信心：无论中原野战军再强，其兵力已经分散在包围圈的各个方向，此时包围圈刚刚形成，4个师的强大兵力集中在一点进行突围，没有突不出去的道理。
一路上，廖师长不停地向黄维发来喜讯：“我部队进展顺利，沿途畅行无阻，畅行无阻！”
黄维正在高兴，突然，紧跟在110师后面的18军118师向黄维通报：遭遇共军强大火力伏击，损失惨重。
黄维一下子大为意外，他大声呼喊廖运周：“长江，长江，你到了哪里？”
廖运周回答：“武汉，武汉，我们到了赵庄，沿途畅行无阻！”
黄维喊：“跟着你们的18军118师，遭到密集的火力袭击，伤亡很大！”
廖运周突然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廖运周突然喊到：“我们被共军包围了，请求增援，我们的向导死了，搞不清本师现在的位置！”
说完这句话后，廖运周的电台彻底沉默，无论黄维怎么呼叫，廖师长都再没了消息。
于是，不管是黄维还是紧跟着110师突围的两个师，都彻底被搞晕了头，在中野6纵的坚决阻击下，跟着110师的两个师始终未能冲出一条通道，黄维的突围行动失败了。
而廖运周和他的110师从此没了音讯。黄维想，廖师长一定是自己突围出去了吧。
12月3日，蒋介石突然向黄维发来电报：

黄司令官：
“匪”宣传称，我85军110师长廖运周在罗集降“匪”事，究竟如何，盼立复。
中正手启

12月4日，黄维给蒋介石回电，廖师长深明大义，绝对不可能投降共军，只是突围时遭受了损失，一时无法联络：

...廖师长被遮断，失去联络。判断该师长因情况不利，突围向东南转进，或再遇“匪”攻击损失，亦未可知。据吴军长称，廖师长及各级干部在该军服务历史悠久，均明大义，断无降“匪”之事。当为“匪”之宣传，眩惑人心之惯技。除多方调查实情继报外谨复。

就在黄维发出这封电报之后的第二天，他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位勇敢的廖师长。
【新华社淮海前线12月5日电】
廖运周告黄维兵团官兵：放下武器才是生路

...本师官兵，有鉴及此，毅然举行起义，加入人民解放军... 希望诸公及早停止抵抗，放下武器，人民解放军政策早已见诸实效，诸公生命必获绝对保障，匆匆，不尽所言。 廖运周 敬启

感谢@理水 提供的史料
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我于1927年，经孙一中、靖任秋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黄埔毕业的廖运周，是我党一位坚定的地下党员，在他终于发动起义的那一刻时，廖运周已经在国民党内部整整潜伏了20年。
廖运周长期以来，廖运周一直保持着和党组织的联系，1937年，廖运周加入了新组建的110师，慢慢做到师长一职。
党给廖运周安排的任务是：“在有解放军接应的前提下举行起义，起义前的任务是收集军事情报。”
1947年，110师地下党委正式成立，廖运周任书记，副官刘浩任副书记。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整顿队伍，凝聚进步力量，把顽固派分子排挤出去，将一大批年轻军官团结在身边。为随时起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邓小平给了廖运周明确的指示：“积极准备，耐心等待，在最有利的时机起最大的作用。”
让110师的秘密党员和进步军官们长时间潜伏在敌人内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同志逐渐流露出一些急躁情绪，对长期隐蔽在敌人内部缺乏耐心”。
邓小平及时教育了廖运周，让他把组织的嘱咐带给110师地下党员们：“组织上没有忘记你们，只是目前还没到时机，起义要在军事上、政治上起最大的作用。不是万把人、几千支枪的问题，你们要考虑到全局，不应计较局部得失。”
在那个时候，廖运周和110师的地下党员们还不明白，什么叫“最有利的时机”。
而当黄维宣布突围命令的那一刻，廖运周明白了，20年的潜伏，都是为了在这一刻爆发出最绚丽的火花。
属于他的时刻到了。
在中原决战的战场上，110师将以整师起义的方式，破坏黄维十二兵团最有威胁的一次突围行动，这将是对整个十二兵团、乃至整个中原国军士气的一次致命打击。
廖运周立刻派人联系当面的中野6纵，将黄维即将突围的消息传达给了刘伯承、邓小平。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此时中野的合围刚刚完成，尤其是东南方向的包围圈并不坚固。刘邓对黄维的这次突围行动非常紧张，当即指示：“要不惜任何代价，坚决粉碎黄维的突围，同时要严密组织，保证110师起义成功。”
邓小平还特别提到：“廖师长在汉口的家属，我们安排转移，请他放心。”
6纵指挥员立即部署迎接110师起义的具体事项：为了以防万一，不能让起义部队进入村庄，6纵将把高粱秆插在路的两边，标识出起义部队的专门通道，一旦起义部队有人越过高粱秆，6纵将直接开火；如起义部队没有发生哗变，则6纵集中火力消灭跟在110师后面的敌人。
起义部队的标志是：在左臂上扎白毛巾或白布。
获得了中原野战军的回复后，廖运周马上去找黄维要求“打前锋”，让110师走在前面——跟其他几个师并排走，不好起义啊。不仅如此，廖运周竟然还顺便让黄维同意把正面突围的兵力减少1个师。
一切安排妥当后，廖运周回到110师，向军官们宣布了起义的决定。不同于之前的起义部队，110师在地下党委的长期运作下，各级军官的思想都非常先进，有的直接就是地下党员，起义的决定马上被一致通过。
11月27日，廖运周让士兵们扎上白布，一路小跑通过了高粱秆之间的“快速通道”，穿过了6纵的防线，廖运周一路上还不停地向黄维通报“畅行无阻”——110师也确实是畅行无阻的。
而在110师通过后，6纵立刻合拢了防线，坚决堵住了国军想要突围的两个师。
整整20年的潜伏，数年的精心准备和安排，廖运周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待得太久了，他准备得实在是太充分了。
到了真正起义的这一天，并没有太多周折，一切都是这么顺其自然，地下党员廖运周成功带领110师抵达了起义的指定位置，完成了这次至关重要的战场起义。
110师悄声无息的起义彻底搞晕了黄维，也搞晕了跟在110师身后的两个师，两个师没头没脑地猛攻了一阵后，又一头雾水地撤了回去。黄维的突围行动失败了。
蒙在鼓里的黄维，为突围的失败感到非常沮丧。随着华野部队不断奔赴南线战场，黄维再也没有获得真正能够突破中野包围圈的机会，只能带着十二兵团无奈地就地死守，坐等自己的末日降临。
惨烈的双堆集血战，开始了。
四、老旦点评1、黄维的“犹豫”看起来很蠢，实际上黄维也有他的难处：黄维的十二兵团并不属于徐州“剿总”，直接由国防部指挥。可笑的是，国防部却并没有向黄维通报任何战况消息，只是一味地让黄维前进，导致黄维这个兵团司令对于徐州战况竟然完全不知。黄维晚年曾说过自己当时的窘境：“（关于徐州具体战况）一直没有得到国防部及其他上级的指示，兵团部的无线电通讯始终没有和刘峙、杜聿明取得联络，我们只不过推断徐州在大战而已。”
2、在21日时，因遭遇中野强力阻击，黄维曾一度向国防部请求转向，与李延年、刘汝明汇合后再北上，但那时候蒋介石为了增援还在顽抗的黄百韬，驳回了黄维的请求；
3、因此，到了25日，黄维的选择变成了“谁来背锅”这个世纪级问题：如果听国防部的继续前进，那么虽然可能导致十二兵团被包围，但是黄维本人是没有锅的；而如果黄维选择不请示就转向，那么接下来无论出任何问题都是他黄维本人背锅。你别看18军军长杨伯涛喊得来劲、分析的头头是道，那是因为如果兵团真出事，反正他一个军长是不用背锅的。
4、在这些背景下，黄维去等一个小小的参谋就不足为奇了：这个参谋的失踪虽然没有实质影响，却正好让本来就非常犹豫的黄维再一次找到了犹豫的借口（我反正有过完全一样的心态：本来就犹豫要不要做的事情，勉强开始做了，稍微不顺利立刻就又开始踌躇）。到了最后，黄维其实是给自己找了“前方共军借助河流地形阻击不易突破，因此改道从铁路前进”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下最终定决心向东南方向前进的。
5、廖运周在策划起义期间，为了确保起义顺利，提前把110师中不好掌握的一个团留在了85军，所以，单从人数上来看，廖运周带出来的部队并不算多。
6、然而，因为选择的时机巧妙无比，廖运周这次起义的效果极为惊人：
在兵力对比上，原先黄维的安排是4个师向东南方向齐头并进，而此时中野在东南方向只有6纵一只部队，兵力对比接近恐怖的3比1，加上中野本身的装备原本就远差于国军，这绝不是靠意志力能挡住的。
经过廖运周的一番操作后（劝说黄维把1个师留在后面当预备队，自己起义1个师），国军正面同时突围的兵力仅剩2个师，而刘邓在收到廖运周的情报后，紧急调来了附近的陕南军区1个旅加强防御，此消彼长，双方的兵力对比大幅下降；
而在战斗心态方面，原先黄维的突围是“突然袭击”，很可能打6纵一个措手不及。而在廖运周提供情报后，国军的“突袭”直接转变成我军的“伏击”，先头部队110师的突然消失更是让国军士气大幅下降，无法全力投入作战。
7、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廖运周的功劳远不仅仅是“起义”二字。在敌营里埋伏了整整20年的廖运周，凭借一己之力反转了突围战的整个局势，彻底破坏了黄维唯一一次有希望成功的突围行动，导致黄维错失了突破中野包围的最佳时机，并最终被中野逐步蚕食消灭。如果双堆集是十二兵团的坟墓，那么廖运周就是那个当之无愧的掘墓人。

（未完待续）

ZT 老旦聊历史